鸣梦

温迪,帝诗
喜欢的动画、小说、角色还有很多,通常是个主角控~
会写一些很少女、很中二、偶尔ooc的文~

【风岩栖/Day2 21:00】世间安得双全法?

上棒: @北枝花暖 

下棒: @屿川 

 

*和尚钟离 x ??温迪

*架空世界,不过仙佛体系参考了西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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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入云的树木遮住了天空,只有枝叶的缝隙间流下细碎的阳光。

林间的空气本就闷热,看不见出口的前路使得压抑与疲惫的感觉越发明显。

 

僧人一手扶着粗糙的树干,跨过地上缠绕在一起的树根,踩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沉重的脚印。


他已经被困在这片树林里约莫四个时辰了。

手里的地图早已没了作用,只能依靠阳光的方向与四周的环境来辨别道路。


其实他的方向感并不差,却不知为何,在这里绕了许久的圈子——那颗巨树上他用石子刻出的字符刻痕,他已经看到过不下十次。

 

僧人叹了口气,找了块平整的巨石,一撩僧袍坐了下来。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座古老的寺庙。

有人托他去那里寻一个人,委托人说“不着急”,所以他给新来的小沙弥安排完了庙里的一应事宜才出发。

走了数月,他已走过了大半的路程,翻过这座大山便是目的地,谁成想却被困在了这里。

 

 

夕阳西下,就在僧人以为自己要在树林里过夜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动静。

 

一只松鼠从草丛里跳了出来,随即又有几只接二连三地跟着跳出来。一群松鼠仿佛没看到这里有个大活人,在这儿转了一圈之后就排着队往一个方向跳去。


僧人看得稀奇,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穿过曲折的小路,前面的两棵树间传来光亮,僧人快走几步伸手拨开树枝,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群峰环绕的山谷盆地。

 

翠绿的草儿铺满地面,一条平整狭长的小道延伸至远处的碧蓝湖泊,湖边的树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小动物们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玩耍、休憩。白兔灰兔、梅花鹿、鸟雀、赤狐……那群松鼠也不知何时加入了它们。

眼前的场景宛若一个世外桃源。

 

僧人欣赏着风景的同时,还不忘了留心观察。

脚下的泥土小路明显是人为踩出来的,此地说不定还有人类居住。这么想着,他沿着小路朝湖边走去。

 

一路上,小动物们都不怕他,离得近了也只是瞥他一眼就犹自低头吃草。

僧人看着觉得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再次望向湖边的树,忽然停下了脚步。

 

 

树下坐着一位少年。

泼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双鬓各编了一只麻花辫,用墨绿的丝带简单束着,左耳上方还别着一朵米色的三瓣花。

绿白相间的轻便服饰为他增添了自然的气息,衣袖与衣摆上还点缀着雪白的羽毛。

 

似是察觉了什么,少年抬眸望过来。

 

飞鸟划破云层,留下一道淡白的痕迹,整片天空都仿佛映在了他的眼底。

世界因他而安静了下来。

 

僧人站在原地发怔,沉寂无波二十余载的心底似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有礼了。”

 

 

僧人在心底默念了十数遍“阿弥陀佛”,却迟迟未听到少年的回应。

正有些奇怪时,却看到眼前的地面出现了一双裸足。

 

少年赤着脚走到僧人面前,白皙小巧的脚踩在深色的土地上,对比鲜明的色彩勾得人喉结微动。

 

僧人不敢抬头,更不敢继续看下去,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你是和尚?”

少年瞧见僧人头顶那锃光瓦亮的光头,不知是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吃吃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才捂着肚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韫玉’,”僧人回答,“自东土璃月而来。”

 

少年哦了一声,点点头。

 

“我是这里的主人。”

少年说着,食指触碰下唇,嘴角扬起玩味的笑。

“我的名字叫,温迪。”

 

 

 

 

 

温迪带僧人来到了一间竹屋,告诉他今晚可以住在这儿。

一路上给他介绍了这处盆地的各种设施的位置与使用方法,比如在哪儿生火做饭,在哪儿如厕……

一套操作下来根本没给僧人思考的时间。

 

等到温迪关上门离开,僧人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忘了问——下山的方法。

 

困意袭来,僧人伸向竹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也罢,明早再问也是一样的。

不差这一晚上时间。

 

躺在床上,僧人回想着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此地的美丽景色,以及那位神秘漂亮的少年……犹在梦中。

 

这少年是什么人?为何会独自居住在山谷之中?

此地是否还有其他人?

这般桃源仙境竟真的存在于世间?

想着这些事,僧人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云雾袅袅,如虚如幻。

 

僧人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环境之中。

天空与大地都是柔软的白,仿佛走在雪境里。

伸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云色烟雾从指缝间逸散而出。

 

他挑了一个方向走了许久,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

忽地,不知从哪儿传来了朦朦胧胧的人声,似乎在不断地呼唤着什么。

僧人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能尽可能地凝神细听。

 

终于,他听清了那声呼唤。

 

“……钟离。”

 

 

 

钟离睁开眼。

阳光透过竹制窗户洒进屋里,给躺在床上的他带来几分清明。

 

“……梦?”

钟离扶着额头,缓缓坐直身子,想起方才梦里发生的事,一时间又有些愣神。

 

梦里那道声音,的确是在呼唤自己。

只是……唤的却是自己在凡俗界时的名字。

 

自从幼时遁入空门,凡俗界的一切便与他再无瓜葛,其中自然也包括“钟离”这个名字。

 

何况,父母已然逝世,如今知道他这个名字的,除了师父之外应当没有别人了才对。

 

那么梦里那人……

是谁……

 

 

 

 

 

钟离在昨天那棵树下找到了温迪。

 

少年怀里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柔软的兔毛,白兔那双殷红的眼睛半眯不眯,窝在少年怀里,似乎十分享受。

他的身边还围着一圈小动物。

麻雀停在他肩头,松鼠往他腿上钻,看样子都想挤掉那只白兔的位置。

 

察觉到钟离走来,温迪抬头去看,露出了个亲切的笑。

“醒了?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钟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关心,贫僧睡得很好。”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台词,刚要开口提下山的事,温迪却先一步开了口。

 

“肚子饿了吧?跟我来,我们去吃早饭。”

说着他放下兔子站起身,径直朝餐厅走去,转眼就走出了好几米,钟离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餐厅是一个露天的大院子,摆放着几张木质桌椅,旁边连着的一间屋子是厨房——温迪一边带钟离坐到桌边,一边介绍道。

 

钟离注意到厨房里早就升起了炊烟,饭菜的香气也已飘了出来,半敞开的窗户上时不时地会闪过几道忙碌的身影。

……看来除了温迪之外,此地还有其他人在。

 

钟离松了口气——想来温迪住在这里应当也并不孤单。

 

温迪走到厨房门口,朝里面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和人对话。

几分钟后,他端着高高的笼屉走了出来,身后没有跟着人。

 

将笼屉放在桌子上,见钟离仍在往厨房的方向瞧,温迪笑着解释道,“他们比较害羞,就不出来一起吃了。”

钟离回神,连忙帮温迪将笼屉一个一个拿了下来。

 

早餐有奶香味十足的小馒头、馅料饱满的香菇菜包、酸辣爽口的脆萝卜与木耳、口感顺滑的原味豆浆……

尽管全是素菜,食材与火候的完美搭配却给人带来了味觉上的极致享受。

 

钟离吃得满足,一度想去厨房里请教那位大厨做菜的技巧,只可惜出家人不该重口腹之欲,他只得将这念头按压下去。

 

说起来,年少时他真的当过一段时间“大厨”——寺庙里的伙食并不好吃,他和师兄弟们曾在饭后偷偷开小灶、做点心吃。

他似乎有做菜的天赋,第一次做菜便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

 

可没多久此事便被师父发现,众人都遭了严厉批评。师父说贪口腹之欲是大忌,忍受难吃的伙食亦是修行的一部分,因此不允许他们再入厨房。

自那之后,他便没再关注食物的口味了。

 

 

 

饭后,温迪又领着钟离在这片地方逛了起来,小嘴叭叭地讲个不停,钟离几次张口却都没找到插嘴的机会。

 

直到两人回了前院大堂,温迪双手一撑跳到主位上坐了下来,钟离才终于找到机会提出了告辞。

 

“你想下山?”

温迪手中的葡萄皮剥了一半,偏头看向钟离。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这二日的款待,施主大恩,贫僧没齿难忘,他日必将再来拜谢。”

 

钟离躬了躬身道,“只是如今贫僧有要事在身,需动身前往西方灵山……还望施主告知贫僧下山的方法。”

 

“……”

温迪沉默下来,方才一直愉快地晃动着的双脚也慢慢并拢。

 

半晌,他重新对上钟离的视线。

 

“…如果我说,‘不’呢?”

 

钟离愣住,“为何?”

 

“因为告诉你就不好玩了啊。”

 

温迪理直气壮,“这地方已经许久没来新人了,好不容易有个大活人闯进来,可以陪我玩玩,就这样把你放走,岂不是很没意思?”

 

“……”钟离无语凝噎。

 

没想到这小施主还挺任性。

 

 

“除非……”温迪双手抱胸,话锋一转,“你能让我满意。”

 

钟离思忖片刻,“施主的意思是……要贫僧留在此地陪你玩个尽兴?”

 

“差不多吧。”温迪道,“但不仅如此,你要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抗议无效!”

 

钟离在心底无奈苦笑。

玩兴这般大,还是个孩子呢。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阿弥陀佛,贫僧明白了。既如此,贫僧便在此再叨扰施主几日,还望施主莫要嫌弃。”

 

 

 

虽说成功叫人留了下来,但温迪其实还没想好要让钟离做什么。

温迪将盘子里的水果分了一半给钟离,自己又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葡萄。

 

钟离看着果盘里的水晶葡萄、嫣红樱桃、贵妃芒果、翠绿猕猴桃……

忽然想到什么,脱口问了一句。

“可有苹果?”

 

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这里应当是种有苹果树的。

……真是怪事,一路参观过来他分明只看见了各类花树。

 

温迪指尖微顿,抬头,定定望了钟离几秒。

 

直到将人看得不自在了,他才收回视线。

“苹果?当然有。”他站起身。

 

“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苹果了。”

 

 

 

 

 

温迪带钟离来到了绿树成荫的果园。

 

果园里什么水果都有,各种开了花结了果的树木生机勃勃地矗立在那里,其中自然也有几棵苹果树。

但温迪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带着钟离往果园更深处走了进去。

 

最深处被围了起来,大片肥沃土地上唯独立着一棵巨大的……苹果树。

 

钟离眼底满是惊讶。

他从未见过这般高大繁茂的苹果树,而更令他诧异的是另一件事。

——这棵苹果树,有些过于苍老了。

 

虽然钟离并非很懂树,但也能从这棵古树粗糙的树干与枝桠依稀看出它的年龄至少有……几十年?几百年?

 

可是那样便更离奇了,因为以普遍理性而论,苹果树的寿命应当仅有短短三十年。

眼前这棵树莫不是被施了仙法……

 

 

温迪在古树跟前站定,伸手抚上粗壮坚硬的树干,眼底划过一抹怀念。

 

他回过头,发现钟离正抬头望着巨树一脸惊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凑到他耳畔轻声问道。

“你想知道它的故事吗?”

 

钟离回神,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阿弥陀佛,若是施主不介意分享,贫僧愿闻其详。”

 

温迪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兀自讲解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北境一座大山下的小村庄里,住着一个喜爱读书的小男孩……”

 

与同村的许多孩子不同,男孩空闲时间并不会上山下河去撒野,反而喜欢窝在后院里用树枝在土地上练字。因此没有多少孩子愿意和他一起玩。

 

不过男孩有一个朋友,是一只小鸟。

每当他独自待在屋里时,小鸟总会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陪在他身边,听他说话、看他背书。

 

 

“他们的关系很好,这棵树就是男孩种下的……象征着他们之间坚定深厚的、情谊。”

 

温迪说这话时,大风吹落一片片树叶,一只小鸟顺着风飞落下来,被温迪伸出手接住了。

 

钟离望着这一幕,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故事中那只小鸟是你的朋友?”

 

“……”温迪用手指摸着小鸟柔软的毛,看向钟离微微挑眉,“你猜。”

 

钟离:“……”

他就不该指望这小施主能老实回答他的问题。

 

温迪又接着讲道,“只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使得两人分开后……再没机会见面。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帮忙照料这棵小树了。”

 

钟离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故事的转折来得这么快。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两人为何会分开,温迪却反过来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棵树还有机会等到它真正的主人吗?”

 

“……”钟离迟疑着道,“依贫僧之见,此树既然是男孩所种,按照树的年龄推算,男孩恐怕早已离世……应当是等不到了。”

 

温迪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你这笨和尚,怎么连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钟离歉意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哼……”温迪转过身去,不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会种树吗?”

 

“贫僧曾照料过桃树。”钟离道。

“那你帮我照料一下它吧,”温迪说道,“等到它重新结出苹果来,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下山。”

 

 

 

 

 

一天下来,钟离除了在照料古树,就是在感叹小施主的性格之随性、行踪之诡秘。

 

他原本想再询问一番关于那则故事与那棵树的事,谁知哪儿也找不到温迪,只能和待在湖边悠闲喝水的绵羊、小鹿面面相觑。

 

躺在床上时钟离也在思考这件事,望着天花板,想着想着就坠入了梦乡……

 

 

碧蓝的天空下坐落着一个小山村。

村里唯一一家学堂外,一个衣着破旧的小男孩正躲在门后,拿着一颗尖利的石子在地上刻画着文字。

 

男孩是农家子,每天跟着大人们干完农活后就会跑到这儿来,偷听教书先生给孩子们上课。

他家境贫苦,虽然有读书的天赋,却没银子上学,只能像这般躲起来偷偷自学。

 

学堂下课了,男孩背起背篓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跑进自己房间,朝窗台看去。在看到那只青色羽毛的小鸟仍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给做的窝里时,他才松了口气。

 

“我回来了。”他走到小鸟身边,笑着说道,食指弯曲轻轻碰向小鸟。

 

小鸟一见到他,立即精神了起来,对他伸过来的手指也亲昵地蹭了上去。

男孩咯咯笑了起来,只觉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只小鸟是前两天他在山上采蘑菇时遇到的,不知为何跟着他回到家,就赖着不走了。

 

他用软树枝给新朋友做了窝,给它抓虫吃,偶尔也会与它分享自己爱吃的东西,十分乐在其中。

 

 

“对了,我为你起一个名字吧!”

男孩从床底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书——这是他用大蚂蚱从村里孩子那儿交易过来的书,也是他仅有的一本书。

 

他翻开书册,找到了字最多的一页,一行一行挑选起来。小鸟也好奇地凑到他脸旁。

“熙禾?唔,略显复杂了。南筏?不,不够合适……”

男孩挑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指着那两个字问小鸟。

“彬、蔚!这个如何?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鸟沉默不语。

 

不知怎地,男孩总觉得他从小鸟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丝嫌弃……应该是错觉吧?

 

忽然,小鸟跳到了书页上,在上面搜寻了一会儿后,选中了一个字,在原地蹦了两下。

 

男孩低头去看。

“斯?”男孩又看向小鸟,“斯斯?你想叫这个名字?”

小鸟叫了一声,以示肯定。

 

“你还识字?”男孩惊奇道。

小鸟吱吱叫了两声,昂首挺胸,一脸自豪。

 

“太好了,那往后我便唤你‘斯斯’!”

虽然男孩始终认为自己的起名技术更好,但还是选择尊重小鸟的意见。

 

他又想起一件事,在书册里翻找起来,“悄悄告诉你,我给自己也起了一个名字。是一个很漂亮的字,以后我就不再是二娃了。”

他们村的孩子十岁之前都不会有正经名字,只有按出生顺序排列的称号。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字,指给小鸟看,笑着念了出来。

“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就叫做……”

 

 

 

 

 

钟离睁开眼时,天色已然大亮。

昨晚做的梦中的细节,此刻居然还能清晰忆起。

 

这个梦是怎么回事?

梦中的男孩与小鸟,难道就是那棵苹果树的……

 

兀自瞎猜也不是办法,钟离下床离开房间,打算去询问温迪。

然而他在山谷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温迪,也没有遇见其他人,只有一群动物。

 

他无奈,只得独自走到古树所在的果园里,望着那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思考。

 

为何他会做这样的梦?梦中的两位主角他分明都不认识。

莫非是因为他照料了这棵古树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

 

一天的时间就在照料果园与在山谷里闲逛中度过了。

其实温迪并没有要他照料整个果园,只是他寻思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一同照料了。

 

 

 

这天晚上,钟离又梦到了男孩与小鸟。

但这梦并没有重复,而是像看画本子一样,是连着的。

 

男孩带小鸟来到后山上寻野果子吃。

甫一入山,小鸟就直冲一个方向飞去,男孩赶忙跟上,然后便来到了一处长满苹果树的地方。

 

男孩欣喜于这里的果子还未被别人摘走,一回头,发现小鸟早已扑到一颗苹果上去,将之护在羽毛下啃了起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喜欢吃苹果的鸟儿呢。”

 

小鸟吃完两颗苹果就饱了,满足地躺到了男孩的掌心里。

 

男孩看着果核上的几粒苹果籽,想了想,将它们收集起来,带回了家。

 

小鸟只觉得躺着的“软床”颠法颠法,摇晃了一段时间后,自己被放到了地上,男孩的声音时不时地在身旁响起,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珍珠似的青瞳缓缓睁开,朝旁边看去。

 

正巧看到男孩在院子里种下最后一粒苹果籽,用手擦了擦汗站起来。

 

“斯斯,你醒了?”男孩走过来捧起他,“我将那些苹果籽全种下了,往后我们每日都来照料它们,兴许来年你便能吃到我种的苹果了!”

 

 

 

一连十数日,钟离都在梦中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了男孩与小鸟斯斯之间的故事。

遗憾的是,他始终不知道男孩姓甚名谁。

 

钟离帮果园清了清杂草,直起身,发现眼前乔木丛上的白色小花已然开始凋零。

 

他来到这片山谷中时尚为立夏,如今已是入秋了。

也不知那棵古树能否顺利结果,好让小施主满意,送他下山去。

 

 

 

这天钟离像往常一样走出果林往厨房的方向走,却没想到在湖边看到了温迪。

 

少年将手伸进清澈透明的湖水中,轻轻一拨,带起一片涟漪。

 

钟离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

温迪侧头,含笑望过来,“怎么了?你想知道什么?”

 

钟离其实挺想知道他这段时间消失了是去干什么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立场问这些,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换了个问题。

 

他询问了关于他这段时日的梦境,以及古树的事。

按照他的猜测,应当是那棵被施了仙法的古树让他看到了它的主人们曾经历过的种种。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温迪回答。

 

两人在湖边待了一会儿,感受着微风拂面,欣赏着美丽景色。

黄色羽毛的小鸭子跟在领头的灰鸭子后面排成一排游进水里,最后面那只小家伙翅膀扑腾了几下才稳住没有掉队。

 

忽然,温迪问道,“你会写诗吗?”

钟离微微颔首,“会一些,不算精通。”

 

“那我们去书房里对诗玩吧!”说着温迪已经站了起来,在钟离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拉起他的手,往前走去。

 

钟离看着交叠的手,握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好任由他牵着,跟了上去。

 

 

 

 

 

梦中的时间流速显然与现实中不同,现实中才过了一个月,梦中却已经过了一年。

 

秋季,落英缤纷的时节,男孩与小鸟望着院子里那三棵光秃秃的树,相顾无言。

 

“唉,果真没那么容易……”男孩叹了口气。

他们种的七粒苹果籽只有三个成功长成了树苗,但即使三个都在开春成功长成了大树,如今在秋天也未能结出果来。

 

斯斯站在他的小臂上,小脑袋左右歪来歪去,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安慰他。

 

不过男孩并没有郁闷多久,很快便振作起来。

他走回屋里拿出从镇上的书肆那儿借来的书册与笔墨纸砚,认真书写起来。

——他好不容易说服书肆掌柜,争取到了这次“抄书挣铜板”的机会,可千万要抓住。

 

小鸟安静地站在书桌上看他写字,随后在男孩抬头时对上了他自信的笑。

“即便我自己种不出来……”

 

“待我日后考上秀才,领到了俸禄,我也一定会为你承包下一整座苹果园!”

 

男孩说着,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

 

 

 

又是一年春天,男孩抱着一摞书,飞奔进自己房间,眼中是藏不住的激动。

将书放在床榻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男孩才抬头看向小鸟兴奋地道,“斯斯,先生说可以收我为徒!”

 

原来他用抄书赚到的钱去找了学堂的教书先生,又展现了自己的天赋,惜才的教书先生想办法说服了他的父母允许他去读书了。

 

“我能去上学了,日后也能拥有参加科考的正式名额了!”

 

斯斯闻言,似是听明白了他说的话,也开心地围着男孩转起了圈。

 

 

 

男孩顺利读上了书,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学识也丰富起来。

他尤其喜欢给斯斯写诗——几乎是一学到新的修辞手法就会写,回家给斯斯念,念得小鸟都听得晕头转向了,他也乐此不疲。

 

他还喜欢对着风景作诗。望着天上飞的鸟儿,男孩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斯斯你不用去找你的族群吗?”

 

天气又开始变冷了,每年这个时候,如燕子一类的鸟儿便会成群结队地往南飞。

可他却从来没见斯斯这样做过。

 

斯斯歪着脑袋看男孩,也不吱声。

 

男孩失笑,“这种时候你又开始装不懂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男孩长到了十多岁,有了自己的名字——当然是他自己想的那个名字。

 

近年来粮食收成并不好,边境也不太平,他们住的这个村庄离北疆较近,冬天非常冷,也很容易感受到没有粮食引发的冲突。

 

例如山腰上住着的那群土匪,十年前闹灾荒的时候,他们就下山来抢劫了隔壁村子,杀了不少人。

朝廷派来剿匪的队伍只抓走了一部分土匪,剩下的躲进了深山里去,据说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地抢劫过路的商队。

村民们对此虽然害怕,却也毫无办法。

 

 

由于年谷不登,大人们缩减家里的吃穿用度,小孩子们饿了只能去树林里摘野果吃,但由于大家都去摘,所以也摘不到多少,山里的果树都秃了。

 

不过,男孩和小鸟经常去的“秘密基地”里,苹果树倒是仍然长势良好,果子也完全没有被别人摘去,不知道为什么。

 

男孩心善,有时候虽然自己也吃不饱,但仍会将摘回来的苹果分享给其他饿肚子的孩子们。

 

只是,这样做也只能缓解一时的困境,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

不但村子里没能在秋天屯下多少粮食,其他地方亦是如此。村子里人心惶惶。

男孩看向山顶的方向,抿了抿唇。

 

“斯斯,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这天男孩回到家,坐在床上问小鸟。

 

“吱?”斯斯跳到他手上,好奇地看着他。

 

“其实……我一直想见识一下南方的水果都长什么样,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弄一些过来?”

男孩思索着道,“你跟着那群鸟雀一起去南边闯一闯,等到明年开春了再回来吧。”

 

他想,冬天里基本上瞧不见动物,人人都吃不上肉也就不会说什么。

但斯斯经常在外面飞,若是有人瞧见了,把它打了下来……

男孩浑身一激灵——那样的画面他都不敢想象!

斯斯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男孩追着小鸟说了好几日,总算是将之说服了。

斯斯飞上高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还是有些舍不得离开男孩。

男孩朝他挥挥手,“快去吧,等到雪变大了就更难飞了。”

 

青羽小鸟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飞去了南方。

 

 

 

初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融化的雪水渗透进土壤里,为春季播种添了一份力。

 

斯斯叼着黄灿灿的枇杷,欢喜又期待地飞向北方熟悉的小村庄。

这枇杷又香又多汁,为了让男孩第一时间尝到它,他努力了好久才忍住了咬破果皮的冲动,可太辛苦了!

 

然而,他飞到了熟悉的窗台上,却没找到男孩,也没看到男孩的家人。

 

“……吱?”

他又出去找,还是没找到,同时他发现村子里似乎少了许多人。

整个村庄都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氛围。

 

斯斯在村子里飞了一圈又一圈,心底的不安越来越甚。

想了想,他干脆落在了一个屋檐上,听房间里的人们讲话,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听到了令他震惊的消息……

 

原来,在去年冬天,雪下得最大的一天夜里,山匪闯进了村子。

在抢夺粮食与钱财的过程中,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的山匪们砍杀了许多无辜的村民,男孩与他的家人们也没能幸免。

 

准确地说,男孩是为了救另一个孩子,才被山匪砍了一刀——斯斯听到了那被救下的孩子站在男孩家门口吸着鼻子自言自语。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几年后谁又会记得一个已死之人的事呢?哪怕他是为了救人而死,哪怕他才刚刚考上童生……

 

斯斯站在窗台上,望着院子里仅剩下的那棵苹果树——几个难熬的冬天下来,三棵树中活下来的只有这一棵了。

 

寂寞无声的院子里,唯独立着孤零零的一棵树,与孤零零的一只鸟。

 

 

 

 

 

钟离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消化了这个梦的结局。

梦里村子遭到山匪屠杀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他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信佛之人最看不得这些,无论经历多少次也一样。

钟离长长吐出一口气,坐起来,片刻后,出门走向果园。

 

才刚踏入独属于古树的那片地,钟离就惊讶地停下了步伐。

 

——沉寂了整个秋冬的古老苹果树,竟然在开春之际结果了!

 

风吹落片片绿叶,钟离仰头望着那棵树,怎么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何种原理。

……只能再次归结于仙法了。

 

 

过了一会儿,他抬脚走到古树底下,伸手抚上粗糙的树皮。

“是你让贫僧梦到那些事的么?”

他轻声叹道,“你也希望能再次遇见那男孩与鸟儿罢……数月前那番话,是贫僧的失言,对不住。”

 

以常理来看,数百年前死去的男孩与鸟儿确实无法再重逢,但这并不代表事情不能有别的转机。

 

“阿弥陀佛,贫僧做不了什么,只能在此祈愿,愿你的两位主人来世能投个好胎,再度相遇,平安顺遂……”

 

钟离合手躬身,开始了诵经。

直到将往生经等一众经法全念了一遍,又最后看了一眼古树,他才转身离开了果园。

 

 

 

 

 

“下山?”温迪动作顿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哦,下山啊。”

 

“阿弥陀佛,”钟离点头,“如今古树已然长出了苹果,可否请施主告知贫僧下山之路?”

 

“……你还真是固执。”温迪嘟囔了一句。

 

见他没打算起身指路的样子,钟离只好稍稍激将道,“贫僧知晓小施主胸怀坦荡,定然并非那言而无信之人。”

 

温迪瞥了他一眼。

“我只说过会考虑考虑,可一个字也没有答应一定会放你走啊。”

 

“……”

钟离仔细一回想,好像的确如此。

 

他默了默,不得不感叹语言之博大精深,小施主之刁滑奸诈……

 

“喂喂,你那副表情可不像在想什么好话啊。”温迪跳下椅子,走到僧人面前双手叉腰。

 

“阿弥陀佛。”钟离只说了这一句,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温迪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这里的风景不好看?”

 

钟离摇摇头,“甚是好看。”

 

“你不喜欢这里?”

 

“十分喜欢。”

在这般世外桃源隐世而居,一直是钟离的一大心愿。

 

“那你为什么要下山呢?留下来不好吗?”温迪皱眉问道。

 

“……”

钟离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面前少年漂亮精致的容颜,又低下头。

 

“倘若贫僧并非佛家弟子,兴许便会留下来了。”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还是温迪率先打破了僵局,“哼,反正我是不会带你下山的,有本事你自己找路走下去啊!”

 

话落他一甩衣袍,带起一阵风,在钟离闭眼的时间里消失不见。等到钟离再睁开眼,就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大厅。

 

“……”

钟离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被这位小施主耍得团团转了。

 

初见时,原以为他是一位超脱尘世的仙人。

 

如今看来,却越发像个山大王。

 

 

 

 

 

 

 

在这山谷中的日子倒也悠闲自在,除了不能下山这一点,其他的都十分合钟离心意。

 

其实钟离曾试过几次走出山林,但每一次都会绕回这里,原因不明。

因此他也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决定按照温迪说的陪他玩,等哪天他玩腻了再放自己离开。

 

反正自己庙里的事情他已经全权交由接班的小沙弥去管了,寻人的事也并不着急,他干脆就当在此旅游了。

 

 

山谷中的春天繁花似锦。

厚厚的积雪才融化没几日,新生的嫩芽已经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与树上的百花争奇斗艳起来。

 

湖边最大的一棵梨花树下有一张石桌。

钟离最喜欢坐在那里,下下棋,看看书,或是与温迪闲聊。

手边放着两杯茶,有时是桂花,有时是龙井,有时是各类果茶。

 

 

苹果树的故事告一段落后,钟离便有一段时间没做那般奇怪的梦了。

他本以为往后也不会再做这种梦。

 

谁知,仲春的一天晚上,他又梦到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雪白的梨花如雨一般飘落,随风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京城郊外一处种满了梨花树的院子里,有两个十四岁的少年郎。

 

黑衣少年个子更高一些,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如松,挥枪刺向院中用铁皮制成的人偶时犹如晴空中落下一道惊雷,转瞬之间便将几个铁人尽数斩成碎片。

 

青衣少年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他练武,手边放着一叠点心与两杯杨梅泡的水,显得轻松惬意。

 

 

片刻后,黑衣少年收起长枪,呼出一口气。

 

青衣少年见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将冰凉的杨梅水举到他眼前。

“渴了吗?要不要喝?”

 

黑衣少年接过杯子,“多谢。”

 

青衣少年笑着道,“不够的话茶房里还有。”

又见他额角、脖颈处全是汗,便从袖中取出一张帕子,抬手为他擦拭起来。

 

黛蓝的秀发下是一双灵动的眼睛,睫毛如蝴蝶振翅一般长而密,嘴巴微张似在说些什么,姣好无瑕的面庞忽然凑近,惹得人一阵心跳加速。

 

“……”

黑衣少年慌忙移开眼,清俊的脸颊微微泛红。

 

“武艺又精进了不少嘛,最后那一招气势好足,动作也好潇洒!不过以前似乎没见你耍过?”青衣少年一边动手一边好奇道。

 

“…端月在军营时,请教了一位老将。”黑衣少年回答。

 

他没说的是,为了在青衣少年面前表演这套华丽又帅气的枪法,他苦练了一个多月,每天晚上都溜出帐篷在空无人烟的地方悄悄练枪。

如今能被对方点出来夸赞了一番,他已然心满意足。

 

 

黑衣少年是当朝骠骑大将军之子,从小展露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八岁时就在练武场上用长枪打赢了副将,十二岁就已领兵上了战场,与父兄一同为洛国攻下了北域,打得蛮族节节败退。

如今已是掌管独立分队的少将军。

 

青衣少年是骠骑大将军麾下一名将领的养子,与黑衣少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情同手足。

长大后青衣少年没有参/军,而是选择了留在京城,成为了当朝最年轻的解元,也是在文人圈子里颇有名望的大诗人。

 

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关系一直很好。

 

 

“你这次回来可以待几天?”青衣少年牵着人的手带人走进了前堂。

 

“约莫半月。”少将军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早已估算过答案。

 

“那太好了!”青衣少年开心起来,“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桃花、放纸鸢!对了,月末有个诗会,你要一起来参加吗?”

 

别看少将军是个武将,其实他的文采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考上进士的世家子弟,只是他的身份不便参加科考,这才没有功名。

 

“你若想去,我陪你一起。”少将军道。

 

“嘿嘿……”青衣少年眉眼弯弯,像一只尝到蜜枣的小松鼠。

 

他忽然贴到少将军身上,“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要食言。”

 

少将军心下猛地一跳,温热的体温与带着草木清香的熟悉气味使他脸颊又忍不住开始发烫。

 

他赶紧扭头,一把抓起刚被他放到桌子上的杯子,仰头将杯中的杨梅水喝完了。

酸酸甜甜的味道带来一阵清爽,将热意也驱散了不少。

 

他方才感觉冷静下来,轻声回应。

 

“我何时对你食言过。”

 

 

 

 

 

钟离发现这次的梦有些奇怪,因为他能听到梦中主角之一——那位黑衣少年的心声。

 

黑衣少年,或者说少将军,每每见到青衣少年时心情总会雀跃几分,也总是舍不得与他相处的短暂时光。

 

饶是一心向佛的钟离也看得出来,少将军对青衣少年有情爱方面的心思,只是一直未说出口。

 

以往庙里也有人上山来求姻缘,所以钟离也不是第一次看小年轻谈恋爱了,并没有不适应。

 

……不过话说回来。

 

“究竟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他明明对观看别人谈恋爱毫无兴趣!

 

钟离第n次从床上醒来,第n次自我怀疑。

……难不成他本质里其实非常八卦,只是一直以来都被佛经压制住了本性??

 

当然,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罢了,他并没有纠结多久。

 

倒是有另一件事令他比较在意——梦中的洛朝他听说过,或者说,那便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一个王朝,就连帝王的名字都对得上。

看来这回他又梦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

 

只可惜他始终不知道少将军与青衣少年的名字,不然也能确认一下他们是否是熟悉的历史人物了。

 

 

 

 

 

今日温迪邀他去桃林喝新酿成的桃花酒——当然是温迪一个人喝,他在旁边看着,喝茶。

 

知道他不沾酒,温迪还贴心地给他准备了桃花泡的茶。

说是要与他一同品赏春天的味道。

 

对于他的诚意与品格,钟离是信的。

 

小施主虽然古灵精怪,也喜欢捉弄人,但在一些原则性的事情上,是不会故意去惹人不快的。

所以他并不担心温迪会偷偷在茶里加酒害他破戒云云。

 

 

 

妃色花瓣随风带来了浪漫的春意。

 

钟离来到湖边,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桃树下的少年,不由地微微驻足。

 

片片桃花落在少年黛色长发上,雪白的长袖与长袍在嫩绿草坪上铺成一个不自然的圆。

 

他轻轻仰着头,翡色眸中倒映着漫天桃花。

 

“……”

钟离没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莫名地,钟离想起了梦中那位坐在梨花树下的青衣少年。

 

 

梦里的青衣少年与温迪倒是有几分相似。

 

同样有着白皙漂亮的容颜与翡翠般的大眼睛,性格也都是活泼好动、喜欢捉弄人的。

 

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像。

 

——最大的区别就是温迪身上那一份淡然、出尘的气质。

 

尽管在玩耍与戏弄他时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也很喜欢笑,但多数时候始终给人一种不染凡尘的感觉。

 

有时,钟离去找他,会看到他独自站在某处发呆。

那双眼的深处会流露出几分寂寞。

 

叫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还是温迪率先注意到了他。

少年朝他露出了和善的浅笑,“怎么了?”

 

钟离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盯着人家看了许久,忙道了句,“阿弥陀佛。”

 

温迪嘴角笑意渐浓,“过来坐吧。”

 

两人就在这片桃林中度过了一下午。

 

 

 

 

 

关于少将军与青衣少年的梦,钟离也做了有数月了,而梦中已过了几年。

这段时间钟离慢慢理清了故事的背景,对历史上的洛朝有了更多了解。

 

骠骑大将军府在老皇帝年轻时就是他的得力干将,世代效忠于他,老皇帝对将军府也信赖有加。

 

作为坚定的帝党,骠骑将军府对于各位皇子伸来的橄榄枝一向不予回应,也从来不参与暗地里的派系之争。

却也因此,容易被一些心思狭隘的小人记恨在心。

 

老皇帝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夺嫡之争也愈演愈烈。

 

 

两年后,老皇帝在一个冬日驾崩,大皇子继位,成为了新帝。

 

由于骠骑大将军在新帝还是皇子时便无视了他的示好,因此新帝十分不待见他,在朝堂上任由文臣们对他口诛笔伐已是常态,严重点甚至会找各种理由克扣军饷。

 

然,君可以不仁,臣却不得不忠——至少在骠骑大将军的思想观念中一直如此。

 

因此哪怕有无数军功在身,骠骑将军府的处境还是越来越差。

大将军还将先皇交由他掌管的兵权交还了许多给新帝。

 

新帝洋洋得意,开始安排自己人去边城想要接管大将军的兵。

只可惜他是个军事文盲,还特别容易听信谗言,对着战事一通瞎指挥,搞得真正在战场上打仗的人苦不堪言。

 

骠骑大将军见状有些后悔,几次进谏想让新帝改变策略,或是要回兵权,新帝却以为他想造反。

新帝本就忌惮骠骑将军府功高盖主,又见有许多文武百官也站在大将军那边,心里的不平衡与恼怒更甚。对他也越发厌恶。

 

 

 

 

 

“……”钟离坐在石桌旁,回忆着梦中的画面,默然不语。

 

——遇到这样一个不辨忠奸的新帝,百姓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小和尚,你怎么总是在叹气?”温迪拿着两只纸鸢走过来。

 

钟离见状就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要我陪你一同去放?”

“嗯哼,你还挺上道的嘛。”温迪赞许地点点头。

钟离表情无奈,却还是站起来跟上了少年的脚步,前往平地。

 

 

温迪似乎对玩的一套东西都很有心得,没一会儿就将自己的纸鸢放上了天。

 

扭头见钟离还在低头捣鼓着线,他走过去,手把手地教人如何使力、如何拉线、如何利用风将纸鸢放飞。

钟离的纸鸢也很快飞了起来。

 

两只小鸟形状的纸鸢高高地飞在空中,被风吹得时而并肩,时而纠缠,像一对比翼双飞的鸳鸯。

 

“……”

钟离觉得不妥,想让两只风筝离得远一点,遂仰着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扯着风筝,一边往后退去。

 

温迪本来玩得正嗨——他放风筝技术娴熟,控制着纸鸢绕着钟离的纸鸢转圈圈,又能不让它们缠线摔下来,可谓是炉火纯青。

 

这会儿发现钟离的风筝正在一点点逃出他的包围圈,少年不乐意了,拽住风筝就往钟离的方向跑去。

“别想逃开哦!”

 

“等等,施主……”

“啊……”

一个没留神,温迪直接撞到钟离身上,两人都没站稳,就这样摔在了一起。

 

 

温迪身上独有的清雅气息伴随着草木花香扑面而来,使人脸颊噌地烧烫起来。

 

心跳声如雷贯耳,钟离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思绪被怀中柔软又温暖的身躯占满,根本无暇思考其他。

 

直到怀中少年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哼唧声,钟离才猛地清醒,一下子缩回手,连连在心底默念起“阿弥陀佛”。

 

温迪半撑着身子,仰头看到了钟离满脸通红的样子,心思一转,并不着急起来,就那样趴着了。

 

“……小、小施主。”钟离默念了上百遍阿弥陀佛也没见温迪起来,又不好上手推开人,只好催促道,“你快些起来。”

 

“诶~?”温迪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人,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得紧,“不要,趴着多舒服!”

 

“……”

钟离转移视线,忽而看到了温迪头上的花。

“这朵花……”

 

“它叫塞西莉亚,”温迪眼中划过一道光,浅浅一笑,“很漂亮吧?”

 

花很美,人更……

 

钟离深吸一口气,驱走脑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杂念。

“……的确。”

 

温迪闻言,眉眼弯弯。

“嗯,我也这么觉得。”

 

 

 

 

 

骠骑将军府喜气洋洋,夫人给一众下人全都发放了双倍的工钱,全府上下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只因少将军终于向心上人表明心迹,两家订下了婚约,择良辰吉日完婚。

 

此时的两位正主则待在京城郊外的宅院里,说着情话,做着一些小情侣之间腻歪的互动……

 

好吧其实就是牵着手、搂着腰、靠着肩聊天而已。

 

 

少将军伸手轻轻插进怀中人绸缎般的长发之中,感受着清凉顺滑的发丝在指尖滑过,有些心痒难耐。

 

青衣少年瞧他这样,调笑道,“怎么,你今天就想洞房花烛了?”

 

“咳咳!”少将军被口水呛到,连咳了几声,才缓过气,脸色微红地扭头,“没有的事……”

 

“我倒是不介意哦。”

青衣少年笑意加深,忽然上身前倾,整个人贴到了少将军胸前,半搂着人,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注视着少将军金色的眼。

 

“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

 

少将军只犹豫了一瞬,便没拒绝送上来的美食,微抬下巴吻住了少年的唇。

 

 

“嗯……”

两人抱着亲了一会儿,直把青衣少年亲得红唇微肿、气喘吁吁,话都说不清了。

 

明明是青衣少年先起的头,此刻他却已面色潮红,眼尾都噙出了泪。

他坐在少将军大腿上,脸埋进人颈间,感受着身体和脸上的热意,搂着人不说话。

 

少将军温热的手掌抚过少年的整个背部,落在人腰间,正欲为他宽衣解带。

 

但最终还是莫名的仪式感让他停下了动作。

 

“唔……?”少年迷茫地眨眨眼,开口喊了一声少将军的字。

 

少将军浅笑,低头吻了吻青衣少年的嘴角。

“我想留到洞房夜再圆房。”

 

“……”青衣少年虽然有一丢丢不满,但也没出言否决,哼了一声就再次将头埋进人颈间。

 

 

于是两人就这样抱着坐了一会儿。

 

少将军手指卷着少年的青丝,忽而注意到什么,将人抱起来,又把人放在了梳妆台前的椅子上。

“你且等等。”说完他就大步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少将军拿来了一枝米白色的花,花瓣有三瓣,整朵花和手掌一般大。

 

这是洛朝最著名的花之一,塞西莉亚花。

 

——象征着“胜利”与“凯旋而归”。

 

这也是青衣少年最喜欢的花,在这院子里种了许多,最开始也是他在儿时送给少将军的。

 

 

青衣少年好奇地望过来。

这朵花似是早已被洗净,且被保养得极好,上面一丝尘埃也没有。

 

少将军伸手,将花戴在了青衣少年头上。

 

然后他稍稍离远了点观察,满意地点了点头,“很适合你。”

 

青衣少年看向镜子,“有吗?”

“自然,好看至极。”少将军毫不迟疑。

 

“你是说花还是人?”少年调侃道。

 

少将军顿了顿,却是认真道,“人。”

 

“……”这回换少年愣住了。

半晌,他才堪堪吐出一句,“你这家伙……每次都这么让人猝不及防。”

 

少将军笑着从背后搂住人。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说着一些彼此才懂的话,聊着婚礼上的一众事宜,场面温馨又美好。

 

窗外的树枝上,粉色小巧的桃花迎风飘扬,为整个宅院都增添了浪漫的春意。

 

 

 

 

 

可惜好景不长,数月后,前线传来战报。

 

——骠骑大将军对战局判断有误,错估敌方人数,导致一座城池被敌方攻破占领,我方损失巨大。

而大将军本人,亦战死沙场。

 

 

“砰”!

重物被摔在地上的声音响彻大堂,追随大将军多年的忠实将领们齐聚在堂内,个个脸上都是义愤填膺。

 

周副将更是气得口不择言。

“判断失误?!怎么可能是将军判断失误!明明是那狗皇帝派来的指挥使瞎——”

 

“周副将!”少将军厉声制止了他的发言。

 

周副将这才头脑清醒了一些,也发现自己方才的发言实在是大逆不道,万一隔墙有耳就糟了。

可他还是气不过。

……因为骠骑大将军可以说是被那昏庸善妒的新帝害死的!

 

另一个比较镇定的将领站出来,说了些一针见血的话。

主要还是关于如何夺回城池,把敌军赶出去。

 

其他人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商讨起对策。

少将军也很快加入了讨论。

 

其实大家都知道,对于骠骑大将军之死,打击最大的当然是他的长子——少将军。

谁都知道少将军对父亲有多仰慕崇拜,也都明白他心底压下了多少痛苦、以及对罪魁祸首的恨意。

 

可他仍旧很快收敛心神,将国家与百姓放在了第一位,高效而冷静地拟定了接下来的行军计划。

 

 

军队临出发前,青衣少年站在门口,送别少将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对视良久。

 

少将军伸手碰了碰少年头上的花,安抚地笑了笑。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话落,他便与爱人道别,翻身上马,离开了城。

 

 

 

边境的战事严峻,但在少将军抵达战场、亲自领导后,战况有了转机。

少将军带领着精锐骑兵一路上气势高昂,没多久就杀光了在城中作乱的敌军,顺利夺回了城池。

 

少将军与其父不同,根本不给新帝使者脸面,三两下夺回了他的兵。

将士们见状就像吃了定心丸,也纷纷站到了少将军这边。

 

使者灰溜溜地回京城去向新帝打小报告,新帝气得七窍生烟,也不顾边疆与蛮族的战况了,直接下旨命令他回来。

少将军却以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拒绝了。

 

在他的率领下,洛朝军很快便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

新帝故意扣了他的粮草,少将军却想办法从别处运来了新粮,维持住了大胜的战局。

 

 

但这次的战争似乎并不简单。

敌军是两国联手,还是有备而来的,少将军推算出敌军谋划了多年,并且与洛朝内部人士里应外合……

 

这场战役持续了三年,期间双方都有赢有输,进退有常。

 

少将军也根本没机会回国完婚,只能通过信件与爱人沟通。

青衣少年几次想去前线看他,但都忍住了——他不想让爱人分心。

打仗这种东西是一丝错都不能有的。

 

 

后来,战况始终胶着不下,双方都疲惫不堪。

 

纵使少将军再武艺卓绝、神机妙算,也是一人难敌千军万马。

再加上己方有个只会拖后腿的蠢皇帝,不断给他施压。

 

他最后看了眼书案上写给青衣少年的信,便转身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

 

 

这是一场很关键的战斗,因为敌军的皇位继承人二皇子也在里面,只要能杀了他,一定能让敌方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杀——!”

少将军冲在最前面,一枪解决一个敌军,犹如一盏明灯,照亮了身后战士们前进的方向。

 

“嚓”

胸口被箭射穿,少将军忍着痛,还是坚持用长枪砍下了敌方二皇子的脑袋。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或者说所有战士的脑海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家国被破,不能让百姓受难……

 

 

不久后,战争暂时停歇,三国签署了和平协议。

边境数座城池的百姓们感激将士们的付出与牺牲,纷纷自愿为他们祈福。

 

青衣少年站在山坡上,眺望着战场的方向,脚边一朵朵塞西莉亚花随风摇曳。

 

半晌,风中只余下他轻如云烟的呢喃。

 

“……你食言了。”

 

 

 

 

 

钟离捂着胸口,坐在床上无语凝噎。

 

痛,太痛了。

明明被箭刺破心脏的不是他,可他还是莫名感觉心口隐隐作痛。

 

究竟为何要让他一个从未对谁心动过的单身和尚看别人谈恋爱?

还看了数月!

还给了他双主角视角!

还看的是有情人不得善终!!

 

这梦的意义在何处?谁来告诉他??

 

梦中战争的残酷也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虽然有了第一回的经历,他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但骤然面对数十万人兵刃相向这样的大场面,他还是接受得很辛苦。

 

“阿弥陀佛……”

钟离站起来,走出房间找了个阳光普照的空地,双手合十诵念起佛经来。

 

为英勇战亡的将士们,为无辜惨死的百姓们。

 

字字真经融化在了金色的晨曦中,飘向了远方。

 

 

 

 

 

 

 

在这山谷中的日子也已过了一年半载。

钟离也没想到,自己意外地十分适应住在这里的生活。

 

可能因为从前吃斋念佛的日子本就乏味,而在这里的活动即便不下山也很丰富。

还有一个爱玩的小谷主陪着,生活就更加充满乐趣。

 

所以他非但没觉得时间过得慢,反而觉得这近两年的时间如同手中的沙,甫一晃神便不见了。

 

 

今天温迪说要自己下厨,就让平常烧饭的那些人回去歇着,又喊了钟离过来。

 

钟离走进厨房,看到少年将长发束起,换了件方便动作的短袖衣服,此时正站在灶台旁挑拣洗净的蔬菜。

 

“可要我做些什么?”钟离问道。

相处了近两年,钟离早已不在温迪面前自称“贫僧”了,不过称呼对方还是用“小施主”。

 

温迪也并不会唤他的法号,而是“小和尚”、“小师傅”、“长老”、“圣僧”……轮流着来。

 

“唔……”温迪想了想,“你会切菜吗?”

 

钟离顿了一下,还是诚实回答,“会。”

 

“那你帮我切一下这些菜吧。”说着温迪让出位置来。

钟离走过去,一边净手一边问道,“施主想切成何样?”

 

“还能提要求的吗?你对刀工挺自信啊,”温迪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想想……胡萝卜和白萝卜切成细丝,越细越好,土豆切成丁,莴苣笋切成……”洋洋洒洒说了一堆。

 

钟离全记下了,做完准备工作,便开始切菜。

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没一会儿速度就快了起来,一秒能切三四根细丝,并且根根大小一致。

 

温迪不由地惊叹起来,“好厉害,你经常做饭?”

钟离却摇摇头,“许久未下厨了。”

儿时因为天赋与兴趣做过一段时间菜,没成想如今还能有身体记忆。

 

 

之后的炒菜过程也很顺利,温迪在钟离的帮助下快速完成了几道看上去就很精致的菜肴。

 

接下来就是味道了……

钟离看着眼前色泽鲜艳、摆盘精美的食物想道。

 

他用筷子夹了一块豆腐。

……嗯?意外地不错。

钟离这么想着,吃下了两三块,越嚼越香。

他由衷地夸赞道,“甚是美味。”

 

“诶嘿,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做……哦不,是下次我们再一起做吧!”温迪笑起来。

 

“小施主是如何学会下厨的?”钟离好奇道。

 

“嗯……”温迪垂下眼睑,“是有个人教了我。”

他简单解释了几句,就聊起了其他,钟离便也没再多问。

 

这天晚上,钟离梦到了第三个故事……

 

 

 

 

 

这次的主角是宫廷御厨世家的少爷。

家里祖祖辈辈都有人在御用膳房里工作,每一辈子孙后代都从幼时起便学习做菜颠勺,因此都很擅长厨艺。

有一些分支还在京城附近的几座城中开了酒楼、餐馆。

 

这位少爷也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恋人,是一户商贾之家的小儿子。

男孩长得漂亮精致,像观音座下的童子,性格也十分讨喜。

 

小少爷从小就爱给对方做吃的,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喜好,几年下来把人养得白白胖胖。

 

小商贾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神色忧虑,“我胃口被你养叼了,都吃不习惯家里厨娘做的菜了……”

 

小少爷把玩着男孩头顶的发髻,闻言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养你一辈子。”

 

由于他们俩一个擅长烹饪,一个擅长经商,两人就约定好……长大了,要找一座喜欢的城镇定居,在那里开一家属于他们自己的酒楼!

 

 

 

 

 

钟离坐在床边,回想着昨晚的梦,有些疑惑地拧起眉。

“是否过于凑巧了……?”

 

他注意到一件有些蹊跷的事。

昨晚他做那关于御厨世家的少爷的梦之前,是温迪邀请他一起下厨。

 

上回他梦到少将军给青衣少年戴花之前,白天他与温迪摔在一起,注意到了温迪头上的塞西莉亚花——两朵花是同一品种。

 

就连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会梦到苹果古树的主人们的故事,也是因为温迪带他去了隐藏在深处的果园……

 

“……不,或许,只是巧合。”钟离最终还是缓缓道。

 

何况,即便不是巧合,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那些梦是温迪让他看的?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疑问如石子投入水中,只会越来越多。

而对方既然没打算解释,那他也没必要深究。

 

钟离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穿衣洗漱去了。

 

 

 

 

 

小少爷天赋极佳,家中长辈有意将他培养成新一任御厨使,为家族争光。

因此,小少爷出宫的机会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皇宫里。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他让小商贾先在两人商量好的城镇做些生意、发展势力,等到他日后找准机会离开皇宫,两人就一起开店。

 

目前他计划将自己的实力隐藏起来,给自己那些想出头的兄弟姐妹们表现的机会,让他们去当御厨使。

计划的成功率还是挺高的。

 

另外,小少爷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的男孩会饿肚子,于是就硬是拉着人学习起烧菜来。

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教,久而久之,小商贾也掌握了一些小少爷的手艺。

 

 

 

脱离皇宫的计划很顺利,小少爷已经成功帮自己的兄弟姐妹在皇上面前露了脸,马上就能将这包袱扔给别人,自己和心上人双宿双飞了!

 

然而……

 

这天,小少爷在放班后走出宫廷膳房,正要乘马车回家,却忽然被一群带刀侍卫拦住了去路。

几个侍卫粗鲁地将他抓起来,关进了大牢。

 

小少爷在地牢中才惊恐地得知自己被关起来的理由。

——他们家竟然有人参与了夺嫡之争,还捅出了篓子!

 

原来,家中有人收了四皇子的好处费,偷偷在五皇子的膳食里下了药。

 

事情败露,此人说出自己是受四皇子指使,却被倒打一耙,罪名加重,最终弄得整个家族都被迫承担他犯的错。

 

 

“你怎么敢的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地牢中,家中老太爷狠狠地抽打着那个酿成大错的小辈。

 

牢里其他人有的在痛哭流涕,有的在和老太爷一起打人,有的在墙边冷眼旁观。

而那位犯错小辈也早已后悔不迭。

 

可惜,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

 

几日后,全家人被推上刑场,斩首示众。

 

在外地做生意的小商贾得知此事,慌忙赶回京城,却还是没来得及与恋人见上最后一面。

 

 

 

 

 

唉,大抵是习惯了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钟离在得知小少爷的计划将要成功之际,就已经做好了他会失败的准备。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完全正确。

 

钟离:“……”并不是很想要这种预感。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摸了摸后脖颈,试图想些值得宽慰的事。

 

——幸好那位小商贾回来得晚了几天,没有看到恋人全家被……斩首的画面。

他一个外人,以京城百姓的角度看完了那个场景,胃里都不免翻江倒海,更别提对方了……

 

关于这对有情人的梦,钟离也连续做了三四个月。

既然其中一人已死,那么这个故事大概率是结束了,他应该会安稳地度过一段无梦的日子,然后继续做新的梦罢。

 

 

 

 

 

 

 

事实也如他所料。

后来钟离又做了许多许多梦。

 

少年侠客被仇人追杀,落下悬崖,重伤濒死之际,幸得妙手神医相救……

 

出海行商的富家公子船只遭遇海盗与海啸,随浪漂泊至海中一座神秘的岛屿,结识了貌若天仙的岛主……

 

 

五年间,钟离在梦中观看了一个又一个人的人生,见证了一对有一对有情人从相识、相爱,到被迫生离死别。

 

算下来,有整整十个故事。

 

他每每都会不由自主与故事中的主角共情,为他们的遭遇揪心,为他们的结局惋惜。

也不知这是否便是给他看这些梦境的人所希望看到的。

 

 

而与那活泼轻灵的少年谷主温迪的相处,时间越长,就越让钟离感到不自在。

 

温迪始终没有提起“放他下山”之事,可钟离却知道,不能再拖了。

 

再等下去,他怕自己的佛心会动摇。

 

 

 

 

 

钟离再一次站在了温迪面前。

“请施主,送我下山。”他开口,语气坚定。

 

温迪定定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得宛若过了一个世纪。

 

半晌,温迪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话。

 

“你一定要走?”

 

“是。”钟离沉下气息,肯定地答道。

 

 

“……我明白了。”

 

温迪忽然收回目光,不再看钟离。

他站起身,径直走向厅外。

 

钟离一愣,回过神来后连忙跟上。

 

温迪大步走向森林的方向,与此同时,指尖凝出淡青色的光。

他似乎已不打算在钟离面前掩饰他会仙法的事情。

 

来到森林前,温迪朝几棵树中间打出一道法术,空气中顿时显现出一圈又一圈水面似的波纹。几下之后,那里竟出现了一条一人多宽的小路。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下山了。”

温迪背对着钟离说道,始终没有再看向他。

 

“……”

或许是没想到这次会这么顺利,钟离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得对着少年的背影,垂首道了一句,“……多谢。”

 

 

钟离抬脚迈进小路,能看到眼前是一条笔直通往前方的道路。

 

他走了几步后,回头去看,却惊觉温迪已不在那里。

或者说,山谷也看不见了,他来时的方向只能看到一条土黄色的小路,两旁都是树,尽头则是金色的光。

 

“……”钟离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意外地短。

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钟离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山脚下,眼前豁然开朗。

他怔怔地走出森林,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山脚下是一个热闹的小镇,钟离依稀记得五年前自己刚来到这里时似乎也路过了这个小镇。

 

他回头去看,果然发现那条引导他下来的小路也已消失不见。

“……”

 

有镇民路过,看到他站在这里发呆,不由疑惑地上前询问,“大师,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钟离回神,有些不好意思,“阿弥陀佛,贫僧在这山上困了五……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山,尚且有些未缓过神来。”

 

谁知此人闻言却笑了起来。

“哈哈哈,大师您在说笑吧!咱们这座山这么小,哪可能迷路呢?”

 

“……小?”钟离不解。

 

“对啊,”镇民说着伸手指向山顶,“您瞧,那里就是山顶了,周围也没有连着别的山,简直像个坡一样,可不就是小嘛。”

 

钟离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瞧去,再次被震惊。

因为眼前这座山的确如镇民所说,小得就像是山坡一样,虽然长满了树林,却并不密集,放眼望去整片土地甚至就只有这一座山。

 

哪有什么他曾经在山谷中见到的“群山环绕”?

 

对了,山谷!

 

钟离想到这里,连忙问镇民,“这座山上可有山谷?不,那般大小应当称之为盆地,长满了青草与鲜花,还有一个巨大的湖泊,盆地的四周则是重峦叠嶂的山脉……”

 

镇民被他的眼神吓到,讷讷说不出话。

 

旁边走来另一个镇民,解围道,“呃,大师,您是不是把我们这儿和别的什么地方搞混了?我们这座山上的确没有您说的那些风景,我天天上山砍柴,不会看错的。”

 

说完,他见钟离又转头看向那座山,连忙拉着朋友走了。

 

 

钟离仰望着山峰,口中呢喃出声。

“……温迪……”

 

难道、是梦?

是他在山上饿晕了之后出现的幻觉?

 

可是少年的一颦一笑是那样的真实,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仍然在脑海中清晰可见。

 

“……不,那并非是梦。”

 

钟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温迪是会法术的。

 

也许他用法术设置了结界,从外面看上去这就是一座小山坡,里面的景色凡人都看不见,只有少数的有缘人有机会进入世外桃源。

 

而他就是那个误入仙境的有缘人……曾经是。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钟离又在这个镇子上待了一天。

他慢悠悠地走着,想听听看镇子里的人有没有什么其他说法。

然后他就听到自己早上的事迹被传开了,茶馆里有一些人在议论着。

 

“哎,你说那个和尚是怎么回事?神神叨叨的,撞鬼了不成?”

“他说咱这山上有青山绿水呢!我觉得不像是撞鬼,可能是遇到真神仙了!”

“你就吹吧你,就咱们这小破山,神仙能看得上?”

“说不定是遇上妖精了呢,哈哈哈哈……”

 

 

钟离在山脚下坐了一夜。

直到太阳缓缓升起,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又何必纠结呢?

 

无论温迪是人,是仙,是妖,是鬼。

都与他再无瓜葛。

 

既然决定了坚守佛道,他便不会在此停留。

 

想通之后,他站起身,迈步走向了西方。

 

 

 

 

 

山顶,少年迎风而立,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裾翩翩。

他望着山下小镇的西方,钟离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言。

 

身后的树林里,小动物形态的妖精们纷纷跑了出来。

 

“巴巴托斯大人……”

一只小狐狸还是有些不忿,“为什么要让他走啊?把他留下来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说的倒是轻松!”一旁的小鹿妖用蹄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一世人家是和尚,留下来谈恋爱岂不是就破戒了?”

 

“和尚又怎么了?和尚也没几个正经的!”

小狐妖哼了一声,化成人形,一撩头发,“我撩过的那些和尚哪个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一个个的破戒破得快着呢!”

 

“你真是……”小鹿妖甩甩蹄子不理她了。

 

“大人找的对象当然和你找的不一样,”小兔妖跳到石头上,双手捧脸,“大人追求的是专一与长情,所以才会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

 

“可是大人都等了他几百年了!”

小羊妖在地上跳了几下,尽显义愤,“难道还要一直等下去?”

 

小动物们在后面愤慨讨论,温迪却像是全然没听到,依旧怔怔地望着下山的方向沉默不语。

 

 

“大人,”小鸟妖飞到温迪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您还要再等他一世吗?”

 

“……不。”温迪眨了眨眼,双眼逐渐恢复清明,缓缓回答。

 

就在众妖对此感到意外之时,却听温迪说出了后半句话。

 

“不会有来世了。”

 

风带起他绸缎似的黛蓝色长发,那朵塞西莉亚花忽然一瓣瓣脱落,花瓣被风卷起吹得不知所踪。

 

一滴破碎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少年唇角微微发颤,最后化为一抹苦涩的笑。

 

“他不会再回来了。”

 

 

 

 

 

 

 

钟离走远路绕过了山脉,大约走了近十日,顺利来到了委托人托他前往的寺庙。

 

“雷音寺……看来便是此地了。”

 

然而寺庙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尊佛像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正疑惑之际,忽然,一道金光闪过,小小的寺庙迅速膨胀起来,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宏伟的宫殿正堂。

 

大殿两旁是一排排盘腿而坐的罗汉、金刚。再往前看去还有几位菩萨。

所有人身上都冒着浅浅的金光。

 

而方才寺庙正中央的那座佛像,早已化为了眼前山一般巍峨的……如来佛祖真身。

 

“……”

纵使钟离的世界观已经在这段时间里被反反复复刷新了几回,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

 

“你回来了,”佛祖如洪钟般的声音响彻云霄,“摩拉克斯。”

 

 

在这道声音传进钟离耳朵的下一刻,他的脑海中就多出了一段记忆。

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记忆。

 

原来,他曾是佛祖座下的得意门生。

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努力学习,从没有犯过错,还有能力当班长帮佛祖管理课堂秩序……

总之他一直是佛祖最放心的弟子之一。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转世下凡呢?事情还要从五百年前说起……

 

 

 

某天,佛祖掐指一算,发现自己新收的弟子中只有摩拉克斯还没有下凡游历过,因此就问他想不想去。

摩拉克斯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

 

下凡游历可以选择“封印法力而不封印记忆”,或者“封印记忆而不封印法力”——两者总要封印一个,不然怕惹出乱子来。

摩拉克斯选择了后者。

 

封印了关于自己是佛家弟子等诸如此类的所有记忆之后,摩拉克斯就下凡玩去了。

 

佛祖本来是很放心的,也没去留意他的动向,只安心给其他弟子讲课。

 

 

一段时间后,佛祖心血来潮,想看看摩拉克斯在做什么,于是就抬手用法术在空中点了一道水镜出来。

 

谁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佛祖也不由得愣住了,其他弟子更是震惊得瞪圆了双眼。

 

——摩拉克斯竟然在凡间谈恋爱了!

——对象还是个妖精!

 

水镜里,摩拉克斯在人间的化身正与一只青色羽毛翡色眼瞳的鸟妖抱在一起。

 

两人这腻歪劲儿……嘶,没眼看!

众弟子齐刷刷地扭过头,然后想起眼前还坐着佛祖,纷纷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这件事的严重性吧……还真的挺严重的。

可以说,比金蝉子当众上课打瞌睡还严重好几倍。

 

毕竟摩拉克斯这可以算是破戒了……

 

 

佛祖也的确很生气。

但是气归气,另一方面他又有些舍不得这个好苗子,不想将人就此逐出师门。

 

而且摩拉克斯如今并没有成佛的记忆,所以也不能算破了戒……吧?

 

总而言之,佛祖给了他一次机会。

将人抓回来之后,佛祖对仍处于懵逼状态的摩拉克斯说。

“……故贬汝之真灵,至凡间东土,汝需转生十世,积十世功德,才可再回至吾身边。”

 

说完,也没给人回答的机会,直接清除记忆,再次将人丢回了人间。

这一个个的糟心弟子……眼不见为净!

 

 

就这样,摩拉克斯开始了他做“十世善人”的转世之旅。

 

只不过佛祖没想到的是,在那一世世的人生中,摩拉克斯还是与那只名为温迪的鸟妖相识、相爱了一次又一次……

 

 

 

 

 

整理完全部记忆,钟离也终于了解了事情始末。

 

而他也终于明白,他在山谷中做的那些梦,那些人的故事,全都是他自己的前世人生。

 

大概率是温迪施展法术让他梦见的。

 

少年那活泼可爱的笑容,至今仍旧令他魂牵梦绕、心动不已。

 

少年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孤寂眼神,每每想起来,也仍会令他心间刺痛、放心不下。

 

 

佛祖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如今吾已恢复汝之法力,且忘却无用之记忆,回至吾座下罢。”

 

钟离站在大殿上,紧握双拳。

 

前尘往事,如烟似梦。

 

既然要成佛,便要狠心忘记与温迪在一起的种种,与他再不相见。

 

温迪一定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在山谷中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挽留自己吧。

 

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手。

放自己离开了山谷。

 

换做是自己,面对如此境况,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终究下定决心,面朝佛祖缓缓跪拜了下去。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汝此为何意?”

佛祖垂眸望着地上的人,言语间听不出喜怒。

 

钟离双膝跪地,额头点地,声音沙哑而坚定。

“请佛祖成全。”

 

“……”全场噤若寒蝉。

 

“弟子感念佛祖对弟子的看重与爱护,佛祖大恩,弟子此生难忘。”

钟离又重重地嗑了一个头。

“可恕弟子……无法继续陪在佛祖身旁。”

 

他决定回去。

回到温迪身边。

 

 

 

大殿内时而传来钟离的说话声,时而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

 

由于佛祖一直未表态,钟离就一直在持续地磕头。

额头早已红肿,还流了血,眼前有些花,嘴里却仍在说着一些感念佛祖恩情的话,以及表示自己坚定不移的决心。

 

或许曾经在佛祖身边虚心求佛的他心中并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又或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或许一天前为止的自己十数年来从未曾细想过自己为何要一心向佛,只是因为婴儿时期被方丈所救,所以想要回报他们。

可回报他们便一定要做一辈子和尚么?

 

钟离思考了很多。

“我”是谁?

“我”想要什么?

……

 

许多事情的答案,他可能暂时还寻不到。

 

可是对于如今拥有了超过十世记忆的他而言,有一件事情已经清晰明了。

 

唯有一人,他绝不想放手。

 

 

 

这时,有一个人从安静的侧列中站了出来。

是金蝉子。

 

他走到钟离身旁,道了句“阿弥陀佛”后,也跟着跪了下来,对佛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佛慈悲,佛祖,弟子以为……”

 

其实就是帮钟离说话了。

对他的叛逆……咳,对他的勇敢表示了支持。

 

有一个人开了头,后面的人就更好出来了。

以观音为首的几个人也加入了求情的行列。

很快越来越多人站起来帮他们说话……

 

 

终于,佛祖再次开了口。

“阿弥陀佛……”

 

他让众人安静下来,又再次看向钟离。

“摩拉克斯,汝当真已下定决心?”

 

“回佛祖,弟子心意已决。”

 

“即便会法力尽失,沦为凡人?”

 

“弟子,义无反顾。”

 

“好。”

 

这声好字一落下,钟离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挂着“雷音寺”牌匾的空庙里。

 

额头上的疼痛感已然消失,钟离摸了摸额头,发现血迹也没有了,看来是佛祖离开前帮他治疗了一下。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黄粱一梦。

可脑海中多出来的十几世记忆却骗不了人。

 

钟离当机立断,转身走向了温迪所住的山。

 

 

 

 

 

镇子里的人看到钟离走进镇子、径直走向山,也并没有多想。几天前的饭后笑料早已被他们抛之脑后。

 

钟离在树林里走了一会儿,很快就爬到了山顶。果然如先前遇到的那位镇民所说,这山坡非常小。

 

“……”钟离不信邪,重新钻进树林里,想找到那个曾让自己“误入桃源仙境”的入口。

 

可是没有用,这树林就这么大,山上就这么点地方,没一会儿便走遍了整座山,从这一头走到了另一头。

 

钟离想了想,喊了一句,“温迪。”

 

没有人回应。

 

钟离轻叹口气,结界怕是连声音都挡住了。

他只能继续盲目地找路。

 

 

天渐渐暗了下来。

钟离找了整整一天,累得靠在树上,肚子饿了嗓子渴了,眼皮开始打架了。

 

“……这般境况,与五年前的‘初遇’倒是有些相似。”钟离自嘲地笑笑。

他慢慢躺下,数着树叶间闪烁的繁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风中传来青草与鲜花清新自然的气味。

耳边是小鹿小羊的蹄子落在土地上的轻巧声响。

 

钟离感觉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舒适的地方。

脑袋下枕着云朵一样的触感。

 

脸上还时不时有云雾蹭来蹭去……嗯?

 

钟离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容颜。

 

温迪低头望着他,碧眸中一片担忧与无奈,以及隐藏至深的绵绵情意。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我不是答应过你么?”

 

钟离浅笑着,伸手触碰少年的脸,眼底满是柔情。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作者的话)

-东方月初:想要转世续缘可以来涂山啊,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涂山红红:你别给我添乱!(揪耳朵)

东方月初:哎呀疼疼疼……妖仙姐姐我错了!

温迪:……

钟离:……

 

-发现圣僧的身份很适合老爷子,就写了。

标题那首诗,以前看到人说适合唐僧和女儿国国王。

玄奘法师和观音菩萨也登场了几个镜头哈哈哈。可惜没能塞进大圣的镜头(不是)。

 

-感觉每一世都要与一个对你毫无记忆的人相恋的话,温迪也太惨了。

嗯,从下一世开始,钟离每到十岁就会觉醒前世记忆好了。

我是作者,我说了算。【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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